养老金为何独宠常熟银行

■  作者  张宁

在国家决定把社保基金和养老金集中管理、投资入市后，“我的养老金和社保金都投资到哪儿去了？”是每个人都想知道的问题。于是，长期入市的社保基金与养老金组合，就成了最受社会公众和资本市场关注的对象。

随着A股上市公司半年报披露结束，社保基金与养老金的投资路线也浮出水面。《证券日报》指出，社保基金与养老金组合对A股上市银行青睐有加，今年上半年，在36家A股上市银行中，上述两大投资组合新进成为多家上市银行的前十大流通股股东，并多次增持。

近期更受社会关注的养老金，其投资情况如何？人社部数据显示，截至今年6月底全国企业养老保险基金结余4.77万亿，而按照国家相关规定，基本养老保险基金投资股票、股票基金、股票型养老金产品的比例，合计不得高于养老基金资产净值的30%。

顺着养老金的投资路线走，最终会注意到一家银行——江苏常熟农村商业银行股份有限公司（601128.SH  简称常熟银行）。综合半年报，在全部36家A股上市银行中，养老金组合进入前十大流通股股东名单的银行只有常熟银行一家，并且同时有两家养老金组合出现，不断增持。另外，有两个社保基金组合也在常熟银行的前十大股东之列。

养老金投资“独宠”的常熟银行是一家怎样的银行？对于更多人来说，与工农建交等国有大行比起来，常熟银行这家地方农商行几乎没有知名度。但是常熟银行最近发起的一次股权收购却引发了业界关注。

这场看似普通的股权收购案中，隐藏着的是第一大股东交通银行反对无效、收购对象暗藏大额坏账及不良贷款、与猥亵女童入狱的新城控股（601155.SH）实际控制人王振华存在错综复杂的关联关系等诸多问题。

追求异地扩张的常熟银行

经营稳定，是常熟银行能够吸引养老金和社保基金投资组合的关键。

半年报显示，常熟银行上半年营业收入34.17亿元，同比增长9.46%；净利润8.66亿元，同比增长1.38%；资产总额2016.91亿元。

受今年银行让利实体经济政策的影响，常熟银行上半年的营业收入和净利润增速明显放缓，去年同期，常熟银行营业收入、净利润增速分别为13.63%、20.16%。

“贷款利率下降太快了。”常熟银行的工作人员称。

常熟银行的资本充足率也随之出现下滑。上半年，常熟银行资本充足率为13.77%，比去年末下降1.33%，一级资本充足率和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为也分别小幅下降。

资产质量方面，常熟银行上半年不良贷款率为 0.96%，与去年末持平；拨备覆盖率487.73%，较去年末上升6.45%。

中央财经大学银行业研究中心主任郭田勇对《企业观察报》说，在今年银行利润整体下滑的背景下，常熟银行上半年的利润增速和不良贷款率等主要指标，在全国农商行中来看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了。

作为全国首批成立的农商行之一，跟其他农商行比起来，常熟银行最大的特点是喜欢异地扩张。

近几年，常熟银行在农村金融市场的下沉程度很深。从公布的材料可以看到，目前，常熟银行通过控股海南省海口市的兴福村镇银行，掌控了全国30多家村镇银行。另外，常熟银行还参股了8家机构，其中有6家为农商行，分别是江苏宝应农商行、武汉农商行、连云港东方农商行、江苏泰兴农商行、天津农商行、江苏如东农商行。这当中，常熟银行还是江苏宝应农商行和连云港东方农商行的第一大股东。

而从财报上看，追求异地扩张的常熟银行收获不小。上半年，常熟银行在常熟以外地区的营收占总营收的比例达到59.54%，利润占比58.57%，常熟以外地区营利已经占据了常熟银行业绩的半壁江山。

2001年在江苏省常熟市，常熟银行改制成立。从2007年开始，常熟银行开始通过新设、控股、参股等多种方式跨区布局，拓展业务范围。

“目前国家监管层不鼓励农商行新开设异地分支机构，因此投资入股其他农商行，就成了常熟银行异地扩张的一种方式。”多位投行人士对《企业观察报》表示。

“更重要的是，常熟银行同时拥有国有大行与地方政府的背景，这也为常熟银行异地扩张提供了强有力的背书。”

梳理常熟银行的股权结构可以看到，在前十大股东中，交通银行持股9.01%,为常熟银行第一大股东；除了养老金和社保基金投资组合外，常熟银行的主要股东还有：常熟市政府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办公室绝对控股的常熟市发展投资有限公司和江苏江南商贸集团，以及常熟市政府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办公室参股的江苏白雪电器股份有限公司。

第一大股东也阻止不了的收购

值得注意的是，常熟银行最近的一个异地扩张战略，内部出现了反对声音。那就是常熟银行目前正在推进的入股镇江农商行计划。

今年6月，常熟银行发布公告称，拟出资10.5亿元认购镇江农商行非公开发行股份5亿股，占镇江农商行非公开发行后总股本的33.33%，成为其第一大股东。

镇江农商行成立于2011年，属于江苏镇江区域内的本土法人银行，是在镇江丹徒区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基础上，改制组建的股份制商业银行。

出资10.5亿元认购镇江农商行非公开发行股份5亿股，常熟银行这种收购方式属于典型的溢价收购。那么，常熟银行为什么愿意花高价入股镇江农商行？

“通过投资入股，双方开展全方位、深层次合作，发挥协同效应，更好地服务实体经济，服务小微客户。”常熟银行在公告中这样解释本次收购的目的。

可是对于这笔投资，常熟银行第一大股东交通银行，却不止一次表示反对。“根据目前镇江农商行的经营、资产质量和定价估值等情况，我们认为需要进行更进一步的分析，为投资决策提供更加充分的依据。”交通银行派驻常熟银行的三名董事这样对外界表示。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这三名来自交通银行的董事可都不是泛泛之辈，根据公开资料，第一位赵海慧，于2013年10月起担任交通银行战略投资部副总经理；第二位孟施何，于2016年8月起任交通银行苏州分行党委委员、副行长；第三位杨玉光，于2014年7月起任交通银行审计监督局副局长。

但是由于常熟银行股权比例分散，尽管交通银行这个第一大股东反对，该投资事项还是在董事会上以76.51%的同意票数比例获得了通过。

那么问题来了，交通银行的三名董事为什么明确表示反对常熟银行投资入股镇江农商行？常熟银行到底该不该投资入股镇江农商行？

一位不愿具名的银行业人士对《企业观察报》说，穿透股权结构就能看明白，这背后实际上是常熟市这个地方政府与交通银行这个国有大行的角力，目前看，常熟市政府占了上风。

只要看几个关键性的经营指标就能知道，镇江农商行的资产质量堪忧。镇江农商行披露的信息显示，该行2019年总资产206.64亿元，净资产24.20亿元；营业收入6.39亿元，净利润1.17亿元，均呈现下滑状态，这在去年江苏省内所有披露年报的农商行中，是极少数的情况。

另外，去年镇江农商行的存贷款业务，手续费及佣金净收入为负；不良贷款率高企，综合国盛证券、中泰证券等券商机构的测算，目前镇江农商行所有未暴露的潜在不良贷款金额在12亿至14亿元之间。

需要注意的是，常熟银行在公告中也提出，“镇江农商行存在资产质量下行和业务发展不达预期的风险”。

对于常熟银行溢价收购镇江农商行，该银行业人士指出，不否认常熟银行有跨区域整合银行业务的原因，但还有一层重要的因素，就是基于地方政府行政指令纾困镇江农商行。

公开信息显示，现镇江农商银行党委副书记、行长施健，曾于2013年9月开始担任常熟银行副行长，直到2018年5月因工作调动原因离任；2018年11月，经当地银保监部门批准，施健担任镇江农商行行长。

“本次常熟银行对镇江农商行的增资预计部分将用于坏账处置。常熟银行这次收购入股镇江农商行，实际上是当起了救火队员，掏出10亿帮助镇江农商行这个小兄弟处理不良资产。而这应该是其不顾交通银行这个第一大股东反对态度的原因。”对于常熟银行的这笔投资，外界持有这样的观点。

根据常熟银行公告，镇江农商行非公开发行股份的议案已经通过常熟银行董事会审议，目前尚需提交并等待该行股东大会、银保监会和证监会相关部门批准。

要做谁的大股东

对于常熟银行推进的这次股权收购，投资者和金融人士还提出了一个更具争议的问题，那就是收购标的镇江农商行有一个非常隐秘的“大”股东——常州系房企新城控股原董事长王振华。

去年7月，新城控股董事长王振华因猥亵9岁女童，在上海被采取强制措施，今年6月，王振华一审被以猥亵儿童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新城控股董事长由王振华的儿子王晓松接替。但是，王振华仍是新城控股的实际控制人。

王振华与镇江农商行是怎样的关系？梳理股权结构可以看到，镇江农商行股权非常分散，法人股东52个，其中持股1%以上的22个，此外有数百名自然人股东。镇江农商行前十大股东持股57.74%，占据前十大股东位置的主要是“镇江国资系”和“常州系”股东。

  根据镇江农商行披露的信息，目前，镇江城市建设产业集团为其第一大股东，持股10%，江苏新启投资、江苏金万郡物资有限公司各持股9.99%。此外，新启投资的法人代表王建美也持有镇江农商行0.05%股权。

穿透股权结构可以看到，新启投资为王振华100%持股，另外，江苏金万郡子公司上海雅途网络科技的两个股东：常州德汇投资合伙企业和自然人王秀艳，均由王振华实际控制。《财新》也曾报道，江农商行董事会共11人，这当中，江苏新城实业集团副总裁陈文凯、江苏金万郡总经理刘玲为董事。

此外，镇江农商行前十大股东中，还有一个常州华利达服装集团，其股东、董事张睿也与王振华“新城系”控制的多个投资合伙企业存在交集。常州华利达董事长张文昌也是镇江农商行董事。

镇江农商行披露的信息显示，镇江农商行与上述多个股东存在重大关联贷款。例如，2019年末镇江农商行资本净额为24.84亿元，其中，重大关联交易中排名第一、第二的即为新启投资、金万郡，余额分别为2.5亿、2亿，占资本净额的比例分别为10.06%、8.05%。

去年7月，财新在其报道《左手增资右手贷款 新城王振华如何操控镇江农商银行》中指出，王振华通过隐蔽的关联关系，隐形控制了镇江农商银行。做实控制权之后，王振华的关联公司立即把刚到手的镇江农商银行股权反手质押给该银行获得数亿元贷款。

尽管镇江农商银行对此予以否认，但仍然无法打消外界的质疑。“事实上，王振华及新城控股的做事手法的确存在一些问题。例如，王振华在出事前，新城控股及其本人曾涉及多起内幕交易，证监会已在处理。”有不愿具名的资本市场人士对《企业观察报》说。

而近期，埋藏于镇江农商银行内部的管理混乱问题也暴露了出来：7月21日，由于超发流动资金贷款、未有效监督流动资金贷款使用情况，镇江农商行被银保监会镇江监管分局罚款40万元。去年1月，镇江农商行也曾因违规转嫁成本，办理无真实贸易背景的票据贴现业务，同业融出超比例，被监管部门罚款80万元。

事实上，内部治理混乱，几乎是近些年来全国各地城商行和农商行的通病。民营资本大鳄“明天系”通过大量的不正当关联交易、资金担保及资金占用等手段进行利益输送，形成不良贷款1560亿元，从而掏空包商银行，就是前车之鉴。

“包商银行因出现严重信用风险，被人民银行、银保监会联合接管。这是中国金融发展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其中反映出的公司治理失败的惨痛教训，值得警醒。诸多中小银行的风险，其背后的根源在于公司治理的全面失灵，以及与之相关的金融腐败和违法犯罪。”央行办公厅主任、包商银行接管组组长周学东说。

周学东指出，外部监管机构对股东要实施穿透式管理，重点解决隐形股东、股份代持问题，及早发现“一股独大”或“内部人控制”的隐患，遏制高级管理层、民营股东掏空银行，以及“监管捕获”等违法违规行为。

在6月3日发布的对外投资公告中，常熟银行称，针对镇江农商行可能面临的风险，将向镇江农商行派驻董事和管理人员，协助镇江农商行提升管理水平，加快业务发展步伐。

但在，对此多数金融界人士和投资者的看法是，现实往往不像说的那么容易，“如果收购事项顺利，面对镇江农商行多年固化下来的、盘根错节的内部利益派系，常熟银行是否保证一定能够规范好这些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