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上市的抖音为什么管不住色情黑产

如何拥有一个干净的抖音？网友甲说：我在抖音上关注的是小动物、搞笑和新闻类公号，还有几个亲戚朋友的号，可抖音天天给我推送“黑丝辣妹”。

网友乙告诉网友甲：那是你的方法不对，再注册一个抖音号，以风景类内容为例，第一步，先在抖音上搜索“风景”，并给十几个风景的视频点赞，然后关掉抖音；过一天打开抖音，平台就会给你推送6个左右风景类视频和3个你喜欢的广告，这时候你要给喜欢的3个风景视频点赞，然后关掉抖音；次日重复，持续一个月，你就拥有了一个干净的抖音。

作为字节跳动有限公司的王牌产品，抖音目前已是日活跃用户超过6亿的国内最大短视频直播平台。而前述这段令人哭笑不得的对话，折射出的则是七成网民对直播平台内容低俗的不满。

“任何国家的法律都不容许把人的丑行、恶行当作网络流量和卖点。”1月8日，全国“扫黄打非”办通报，群众举报抖音存在传播淫秽色情低俗信息行为，监管部门已约谈抖音，并对其作出顶格罚款。

新华社和中纪委主管的《中国纪检监察报》也第一时间发文给抖音“敲警钟”。

全国“扫黄打非”办指出，2020年共接到反映涉“抖音”平台传播色情低俗信息的举报线索900余条。这些问题多出现在抖音直播间。监管部门调查发现，个别主播存在性挑逗、性暗示和抽烟、说脏话等行为，部分直播间评论弹幕存在低俗内容；个别主播直播的游戏未经审批，且含有血腥、暴力、恐怖等内容；部分主播和平台用户通过发布微信号、二维码等方式引流到其他平台进行违法违规活动。

字节跳动下的今日头条和抖音已不止一次因涉低俗、色情内容被监管部门约谈并处罚。

抖音漏洞

“一到夜里，抖音就变成了大量色情黑产的入口。白天打开你不会看到。”多个经常刷抖音的网友都对《企业观察报》说，“东莞失足少妇”摇身一变，成了抖音平台上的“网红主播”，这并不是一句玩笑。

2020年12月，抖音对外公布：自2020年1月份以来，抖音安全中心共封禁色情导流和色情招嫖账号超过100万个，仅9月份期间就封禁30多万个账号。

“我们无法确保完全禁止色情内容，只能是发现一个封禁一个。”有不愿具名的抖音内部人士对《企业观察报》说，操纵色情黑产的人会通过各种方式绕过平台审查和监管，往往是封掉一个号，还有好几个号冒出来。

“色情黑产在短视频平台很猖獗。”抖音团队这样总结，色情黑产团伙在短视频平台上的主要变现方式是：大批量购买抖音账号，发布带有性暗示信息的视频、评论，并导流至色情网站、色情APP或是QQ、微信第三方平台，在这些第三方平台上兜售色情视频；另外，色情黑产团伙甚至会通过上述方式导流到线下招嫖场所。

多位互联网行业人士指出了这样一个漏洞：抖音对色情内容的审查，首先都是利用人工智能（AI）对海量视频进行监测，只有当 AI 监测出问题的时候，才会交给人工审核处理。因此在那些为黄色产业引流的账号中，很多视频都是蹭抖音爆火的内容、卡点变装等，只不过“性暗示”的意味更浓，这样一来就可以顺利通过平台的AI审查。

亲身试验过抖音上某色情账号后，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网友则发现了下面的问题：

为防止被抖音封号，很多色情账号会进行多层级引导，比如他们会在一些抖音同城热门视频下集体留评论，吸引有心之人点进自己的主页，再留下微信、QQ 等联系方式。

而这些账号之所以能够在视频下面批量留评论，主要是靠第三方软件来实现“同城引流”。比如，在抖音同城的入口，一个自称做“智能流量管家”软件的人向该网友介绍，这个软件不仅能够操控大量抖音账号进行点赞、评论，还可以批量采集抖音同城用户的年龄、性别和粉丝数；甚至是通过热门评论中的关键词来筛选和定位精准用户，以便一对一私信“转化”。如此一来，色情黑产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在抖音同城里为色情产业做引流。

“那些人手里握着大把的抖音账号，即便抖音封了十个八个，他们还有成百上千个账号可以用。”该网友说。

色情黑产的模式和套路也同时在优酷、爱奇艺、微博、全民K歌、B站等多个互联网平台上出现，而国家监管部门也都分别约谈过这些公司。

比如十年来一直被诟病“涉黄”的B站。2020年12月21日，全国“扫黄打非”办通报，仅在2020年，上海市相关部门就已对B站行政立案处罚6次，约谈10余次。

“B站的舞蹈区恨不得不穿衣服，要是法律不管，怕是得跳脱衣舞。”网友的反感声不绝于耳。

“真正整改起来很难。”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向《企业观察报》表示，全国“扫黄打非”办指出的抖音直播间存在“性挑逗、性暗示”，如果要彻底避免这种现象，理论上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所有直播间都要有专人时刻盯着，否则这种直播中带有的暗示性语言和动作，很难被识别出来。即便如此，很多时候一些“老司机”在直播间里用色情语言现场“开车”，很多“小白”实际上是完全听不出来的。

“如何快速准确识别并处理淫秽色情、暴力、涉毒内容，实际上也是全世界政府和互联网平台都头疼的问题。”

多位互联网人士指出，与贩毒、赌博没有分别，绝对暴利是色情黑产屡禁不止和无孔不入的根源。YY、斗鱼、映客直播年利润轻松数亿，更具吸引力的涉黄直播，无疑也更加暴利。

“抖音上常有年薪百万的色情主播和千元起步的‘按摩服务’。比如，抖音上曾有一个名为‘福雾’的微信号，其个性签名为——上海地区，外地勿扰，价格1200往上，嫌贵勿扰，不谈恋爱，不吃饭。”前述网友说。

算法原罪

对于如何监管抖音上的色情内容，北京市社会科学院传媒研究所研究人员杨传张给出了四点建议：

一是进行身份认证，即“后台实名、前台自愿”，做到内容可追溯；

二是实时举报、即时阻断机制，配备监管人员24小时巡查直播间；

三是信用等级管理体系和黑名单制度，对进入黑名单的互联网直播使用者，禁止再次注册账户；

四是内容审核制度，配备专门的内容审核人员对上传平台内容进行审核。

“事实上，这些审查办法，抖音等互联网平台不会不知道，问题是他们有没有真的做到位？”多个网友和互联网人士都向《企业观察报》提出了质疑。

一位经常刷抖音的网友说：抖音会在瀑布流里自动推送“美女”相关的视频，只要看到，我都会点“不感兴趣”或是拉黑，但抖音仍然会在后续的使用中推荐同样的主播或同样的视频。

“这说明抖音的推荐算法，就是希望你去看，即使你不喜欢，仍不停推送。实质上就是用这些‘打擦边球’的内容来获取巨大流量。只要抖音这样的平台趋利、平台不倒，（内容涉黄）这事儿就会卷土重来，监管风头一过，巨头们照样风生水起。”

而前述那位亲身试验过抖音涉黄内容的网友的说法也颇为类似——“色情黑产在抖音同城里搞黄色内容，其实是为了利用抖音同城的算法推荐。因为抖音同城一般是推荐附近50公里以内的人，无形之中就帮这些色情暴利产业实现了精准引流。”

这样看来，因算法而生的今日头条和抖音，也承受着算法带来的原罪与考验。

“算法没有价值观”，2018年之前，字节跳动CEO张一鸣一直秉持这样的商业逻辑与经营理念。

互联网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今日头条的成功，主要得益于算法推荐带来的数据智能壁垒，让用户每天花费大量时间使用抖音等今日头条系产品。每隔几秒钟就有一次刺激，上瘾程度堪比网络游戏。

张一鸣在2012年首先创立了内涵段子，尝试算法推荐，结果效果理想，随即创立了今日头条。今日头条不仅获得了内涵段子的导流扶持，还延续了内涵段子的算法推荐打法，短短四年就成长为用户6亿的内容业新巨头。

从用户使用时间看，抖音等字节跳动旗下的多个产品，是与微信同属一个量级的APP产品。

这其中，2016年至2018年3月，今日头条频繁因传播色情低俗信息被网信部门约谈，并被北京市文化市场行政执法总队联合北京市公安局治安总队成立的专案组，进行了立案查处。

“如果头条有主编，他不可避免地会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内容，而我们做的就是不选择。”彼时张一鸣这样说，“今日头条（字节跳动）和媒体的区别就是，媒体是要有价值观的，它要教育人、输出主张，这个我们不提倡。因为我们不是媒体，我们更关注信息的吞吐量和信息的多元。”

直到2018年4月内涵段子永久关闭，张一鸣为此致歉并反思：“产品走错了路，出现了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符的内容，没有贯彻好舆论导向，接受处罚，所有责任在我。”今日头条还紧急招聘了2000名党员编辑，对平台内容进行审核。

多位互联网人士指出，如今的抖音俨然成为了低劣内容的“重灾区”，无数抖主频打擦边球，内容不断触及红线，而种种乱象背后，抖音算法上的漏洞或许才是问题的关键。

随着抖音频频被监管部门要求整改，技术与算法价值观的争论又被重提。2018年《人民日报》对今日头条内涵段子关停一事的评论，今天再看似乎依然没有过时——如果一味追求爆款，却不拆除引发危机的“爆破点”；如果贪图飙车式发展，却无视“刹车”功能失灵；如果只要价值，不要价值观，甚至鼓吹“算法没有价值观”，就难免出事。产品不能沦为算法的奴隶。

重新估值抖音？

涉色情低俗内容、被监管部门约谈、公司整改……近十年来数轮如此循环背后，不断有声音提出这样的质疑：以流量作为估值抖音的唯一标准是否合适？

“代表创新的互联网企业未来会面对监管新常态，创新不能成为其行为违背价值观、公序良俗的遮羞布。与此同时，监管风向越来越明确而严格的趋势下，更长久深远的影响是，资本界对这些公司的估值逻辑将发生变化，流量为王、野蛮生长的土壤将不复存在。”2018年时，上海社科院互联网研究中心教授、首席研究员李易曾做出这样的判断。

可现实是，字节跳动的估值仍在节节攀升。2020年11月5日，据美国彭博新闻社报道，字节跳动正讨论在上市前的一轮融资，金额达20亿美元。

彭博社援引知情人士称，字节跳动正在与包括红杉在内的投资方进行讨论，这轮融资有可能将字节跳动的估值增加至1800亿美元，随后字节跳动将着手准备推动抖音和今日头条在香港上市。

“1800亿美元的估值，意味着字节跳动在国内互联网巨头中，已仅次于阿里巴巴、腾讯和美团。”北京中恩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中国区总监章竞对《企业观察报》说。

“在考虑部分业务上市计划，但还没有最后确定。”关于公司上市，字节跳动相关负责人这样向外界回应。

从产品矩阵上看，字节跳动体系中，目前有今日头条、抖音、西瓜视频、懂车帝、皮皮虾、飞书等多款产品，是目前中国估值最高的一家未上市互联网公司。

业务层面上，截至2020年11月，不完全统计，字节跳动已布局了涵盖消费互联网到产业互联网的社交社区、文娱传媒、游戏、人工智能、企业服务、教育培训、医疗健康等11个领域，而字节跳动不断扩张的这些业务领域，也与阿里巴巴、腾讯有所重合。

中信证券研报显示，2019年字节跳动整体收入在1200亿元至1400亿元量级，广告收入占比超85%，这其中，抖音贡献了约50%。

有媒体称，字节跳动2020年整年营收或将达到2390亿元，排名前三的营收来源分别是互联网广告、电商、秀场直播；其中，中国市场的广告营收将至少达到人民币1800亿元，在中国数字广告市场中，字节跳动的广告营收仅次于阿里巴巴，排名第二。

尽管抖音作为字节跳动的核心产品，屡屡因“内容低俗”而遭到社会的口诛笔伐，但在逐利的资本市场上，盈利能力与成长性才是投资人最为看重的指标。

“字节跳动成立以来，毫无疑问是迄今为止全球范围内成长性最高的互联网公司之一，仅有美团、拼多多、滴滴、Uber等少数几家公司能与其媲美。在非公开市场中，更是只有不久前上市意外折戟的蚂蚁集团比字节跳动估值更高。”章竞说。

正如字节跳动CEO张楠曾在公开场合强调，迄今为止，整个字节跳动通过自研、孵化、并购而来的超级产品包括今日头条、抖音、TikTok等，其中尤以抖音最为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