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临床试验,“快”是最大的困难 ——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科研管理部经理助理王伟
“但这是临床工作者的责任所在”
“我们必须要快,这是最大的困难。我必须把所有人统一到我们自己的节奏上来,
有时候是会感觉力不从心,挺熬人的。”
凌晨四五点,王伟困得实在不行了。8月份正是阿联酋沙迦最酷热的时节,白天,这位33岁的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以下简称“北京所”)科研管理部经理助理和4位中方同事、十几位阿方研究者一起开展国药集团中国生物新冠灭活疫苗临床Ⅲ期试验(以下简称“Ⅲ期试验”),到了晚上,他就一个人窝在酒店房间里写总结报告。
电脑屏幕上光标闪烁,王伟感觉头也沉重起来——时不时因为陷入睡眠猛地朝前低下,又因为这突然的动作而惊醒。实在支撑不住了,他就趴在桌上睡两三个小时,天亮接着开工。
这些凝结着王伟和同事们心血的文档里,既有此次Ⅲ期试验的阶段性总结报告,也有Ⅰ期和Ⅱ期试验更新的内容,它们将被滚动送报到国家药监局等各个部门,成为推动疫苗面市的重要一环。
必须要快
从北京飞往阿联酋首都阿布扎比需要5小时,王伟睡了那段时间最安稳的一觉。2020年7月9日,作为第一批工作组成员,他和28位同事搭乘专机前往阿联酋开展Ⅲ期试验工作。
对于这些工作,王伟并不陌生——本科从山东大学生物技术专业毕业后,就在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读研究生,期间参与过其他疫苗的开发,毕业后的五六年里,也一直从事科研项目管理和临床试验工作。此次海外试验项目开展前夕,王伟全程跟着技术专家设计整体试验、修改方案、核对中英文版本内容。2020年6月23日,Ⅲ期临床试验阿联酋项目正式启动,方案也基本成型,王伟这才知道自己在初步定下的工作组名单里。
没有惊讶,他告诉记者,“临床试验前期的工作主要是由我负责,差不多预料到了,就感觉推进得真的很快。” 快到“压根就没什么时间准备”。心理建设、生活上的筹划统统没有,至于出发的确切时间,王伟也是直到出发的前几天才知道,“我们只知道要快,不能出一点纰漏。”
准备工作更是繁琐:由于此次试验采用的是随机双盲安慰剂对照方式,试验方和受试者都不知道使用的是药剂还是安慰剂,需要提前对疫苗编盲;贴在盒子上的标签需要设计、审核;包装材料的印刷进度需要及时跟进;必备物资的消耗量必须核对清楚,以免出现突发状况;如何装箱才能使空间得到最大化利用、冷藏箱需要多少……这些都由王伟来考量和统筹。编盲要在冷库里进行,王伟得及时安抚其他人员的情绪;为了包装规范化,要给前来援助的同事们一点点地培训。在王伟的回忆里,那段时间基本无休,周末也没休息。
“幸好有辆车。”他感叹。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时,王伟为了通勤方便,向朋友借了一辆车。现在,这辆车成为他追赶时间的最佳拍档。早上7点多,他便从家出发赶到40公里外的单位,有时来个急活,就又要往外跑。
2020年7月7日,距离出发还有两天,来自武汉所的3万多支疫苗终于在中午运抵北京所。王伟和同事们紧急行动起来,把两边的45000支疫苗合并、编号、打包装箱。
七八十箱的疫苗全部打包妥帖,已是7月8日凌晨三四点;等到装车完毕、运输车发走,天已开始蒙蒙发亮。王伟回家补了一觉,白天又继续赶回总部准备出发的事项……兑换货币、办理财务手续,甚至抽空做了核酸检测,晚上才回到家收拾行李。
“在飞机上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王伟说。阿联酋什么样?会不会有感染的风险?这些都还没来得及考虑。
“一股信念强撑着”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阿布扎比国际机场几乎没什么人,刚下飞机,一股热浪就直冲过来。在酒店隔离的3天里,王伟也没闲着,不是参加线上会议,就是汇总国内Ⅰ期和Ⅱ期试验的安全性数据。尽管到了阿布扎比,王伟也没法完全撇下原有工作。
7月16日,Ⅲ期试验正式启动。启动前,王伟和同事们已经布置好了现场,包括查验冰箱、血清采集用具等物资,以及根据实际场地调整布局——从受试者来到现场后的注册、体检、知情、入组到采血、接种、观察、随访和离开,整个过程都必须符合法律法规要求、满足方案要求,最后能更流畅。
与前两期试验不同,Ⅲ期试验要全面评估疫苗保护率,样本量需求更大,因此现场由阿布扎比拓展至阿联酋沙迦、巴林、埃及和约旦,8月4日,王伟被派往沙迦担任负责人。
“条件确实不如阿布扎比。”王伟不得不承认,在阿布扎比,试验中心由国家会展厅内部临时改建,十分宽敞,但在沙迦,试验现场设在一处健康中心。“只有一层面积几百平米的小楼,可活动区域很小。”王伟介绍,“我们计算了一下,最多只能容纳200多名受试者,调整后可以达到300多人。但因为防疫需要,有时候受试者来了就只能在室外等着,我们怕他们中暑,还要随时送水。”
麻烦不止于此。因为靠近机场,这里基本没什么餐馆,再加上吃不惯阿拉伯菜,他们只能从迪拜的一家中餐馆订餐。“光是车程就要两个小时,所以稍微晚一点就吃不上晚餐。”吃不上晚餐似乎才是常态,王伟告诉记者,因为时间紧、任务重,他们会经常长时间坐在一处不动,“没有时间运动,就怕长胖,所以也不怎么吃晚饭。”
熬夜更是常事。根据方案,沙迦要招募6000名受试者,平均每天有近300名受试者入组。早上8:00左右,王伟和同事们就从酒店出发,搭车10多分钟抵达试验现场,开启一天的工作——疫苗和血清样本是否一一对应?每个人需要注射两针试剂,最后一针后需要采集血清样本检测抗体,在这个过程中谁采了、谁没采,这些都必须及时跟进。
“有时候采集完血清就已经22:00了,还要做一些水浴、离心和编号的处理,最晚的时候我们到过凌晨一两点,第二天还是这样‘两点一线’。”王伟回忆,有五六次,他们就在试验现场通宵,办公室只有七八平米大,他们就去急救室找一把采血椅,放平了躺着睡上几小时,或者干脆不睡了,第二天晚上稍早一点回去。“那段时间我们长期高负荷运转,为了项目的申报、为了结果材料的提交、为了尽快推进疫苗上市,真的是一股信念强撑着,顶着我们向前走。”王伟说,“当然也是想早点回家。”
根据国际规定,中方人员不能直接接触受试者,需要当地的研究者们来沟通,王伟的另一项艰巨任务就是培训这些研究者,“要让他们按照我们的节奏和要求来,需要做大量的沟通工作”。对于王伟来说,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英语口语变好了——刚到阿联酋的时候还需要同事帮忙点菜,现在已经能做正常的交流。
“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是很难的,关键是要摸清楚那个主要研究者的脾气。”王伟“传授”起心得来:“比如我们会给每位受试者一张日记卡,要求他们每隔7天记录自己的反应等信息,那位研究者不愿意接受我们的表格形式和填写方式,我们就要逐条给他解释原因。这个过程不可避免,之后沟通起来才会更顺畅。”王伟补充,“他们年龄和我们差不多,平时也会聊聊生活,后期他也更愿意交谈。”
在沙迦,周五、周六是休息日,但王伟发现研究者们在整个过程中热情高涨,愿意放弃休息时间来配合工作推进;几名中方成员是临时组队,有的才二十六七岁,难免会因压力而急躁,这时,王伟就会安抚队员,帮助他们调节状态。
“我们必须要快,这是最大的困难。我必须把所有人统一到我们自己的节奏上来,有时候是会感觉力不从心,挺熬人的。”王伟坦诚地说。
但幸运的是,试验进展得非常顺利,此前担忧的问题都没发生。沙迦与其他几个酋长国都有交界,距离迪拜也很近,所以中国人比较多,招募过程也不算坎坷。“大家非常信任咱们的国产疫苗,积极性很高。”王伟表示,“8月就完成了入组任务,速度非常快。后续我们还会持续跟踪病例,确保产品尽快上市,满足国家的防疫需求。”
全年无休
事实上,王伟的战疫时间线还得再往前伸。2月份刚刚复工,他就介入疫苗的前期研发过程中;3月中旬北京所第一批成品出来,他便设计动物试验,并火速将结果送往动物安全性评价公司进行动物安全性评价,一有新结果就立刻提交给国家药监督局药品审评中心。
4月27日临近下班,王伟接到通知:药物临床试验批件今天能下来。他赶紧驱车赶往国家药监局行政受理服务大厅。大厅的工作人员早已下班,王伟又把他叫了回来,坐在那里等了两三个小时,接近21:00的时候,终于拿到了批件。
“试验是无缝对接的。”王伟说,4月28日——批件拿到的第二天,临床试验便正式在河南启动。5月份,王伟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河南工作了一个星期。一整年下来,王伟很少按时回家,“以前周末还能陪着老婆逛逛街,今年就压根就没有想过。”
在王伟的领导、结识了六七年的中国生物临床医学中心副主任杨云凯眼里,王伟年轻、敬业、专业、踏实能干,还很帅,是个“暖男”。
“我们的报告里,安全性数据是最复杂的一部分,每次都是他来处理,有时候一个数错了,他就死磕着把原因找出来;涉及到的法规也会自己去钻研。”杨云凯说,平时谁没吃早饭,他会想着带一份;哪位同事需要帮助,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沙迦是几个现场里条件最差的一个,但他能主动发现和解决问题,交给他特别放心。”
王伟倒是觉得这没什么,钻研和勤奋只是工作需要,虽然太忙的时候,老婆也会发点小脾气。累的时候,他会听一听脱口秀;在阿联酋的半年里,放松的方式只是偶尔去附近的大超市置办生活用品、和家人视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好好睡一觉。回国的时间还没确定,原本今年想生个宝宝,计划也跟着推后。
“真的非常感谢家人的理解和支持,虽然辛苦,但是是值得的。” 王伟说,“对药品上市来说,前期工作特别关键,作为临床工作者,这也是责任所在。能够参与到这么大的项目里非常荣幸,希望通过我们认真负责地完成效果评价,给全体研发人员一个真实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