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家东北国企快破产？华晨汽车是怎么把一手好牌打烂的

已经快被遗忘的华晨汽车，近日因多只债券暴跌重新回到公众视野。8月12日，华晨汽车集团控股有限公司（下面简称华晨汽车或华晨）旗下多只债券在二级交易市场大跌，一度触发盘中临时停牌，华晨汽车的债务风险陡然放大。

事实上，华晨汽车大量举债已经不是秘密，去年7月以来，华晨汽车所持子公司大量股权多次被银行冻结。截至2020年3月末，华晨汽车集团负债总额接近1300亿元，这回的债券暴跌可以说是华晨汽车最大的一次流动性危机。

“华晨汽车是不是要破产了？”面对这样的追问，华晨汽车近期不断释放公司稳定无异常、不会破产的信息。8月18日，华晨方面称公司所有到期债券本息均按时兑付，未有任何违约情况发生。

“这是治标不治本。现在除了华晨宝马，华晨汽车其他品牌都快被市场淘汰了。如果华晨汽车迟迟不能在市场竞争中打个翻身仗，破产重组或将成为大概率事件。”多位学者和业界人士这样告诉《企业观察报》。

华晨汽车是一家老牌的辽宁国企，其历史和前身可以追溯到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沈阳汽车制造厂。成长于东北老工业基地沈阳、在国内车企中最早与宝马合作，占尽天时地利的华晨汽车，为什么会走到破产边缘？

华晨汽车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吗？几任“仕而优则商”的辽宁国企老总为什么没能把华晨汽车做强？华晨汽车的1300亿元债款花到哪儿去了？有多少是有效投资，有多少是拿着国家的钱白白浪费？马上要推出新车型的华晨雷诺会是华晨汽车的救命稻草吗？

带着这些外界关心的问题，《企业观察报》采访了华晨汽车内部人士、汽车行业人士及学者，试图看清华晨汽车是如何在近30年的时间里把一手好牌打烂的。

在多位学者看来，集中在华晨汽车身上的市场竞争意识弱、自主技术研发水平低、产品转型速度慢等一系列问题，是导致其无法在市场上与其他同行国企、民企竞争的根本原因。华晨汽车或也是近几年来多个破产东北国企的缩影。

宝马是宝马，华晨是华晨

现在的年轻人基本上只知道宝马，不知道华晨。

20 年前华晨曾是中国表现最好的汽车企业之一，1998年的时候全年营收就达到了32亿元，规模和一汽红旗相当；2002年全年营收突破了70亿元。

华晨为什么被市场遗忘了？业界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自从 2003 年华晨与宝马以各50%的股份成立合资公司，这些年来华晨依赖宝马“躺着赚钱”，核心技术没有跟上，自主品牌的汽车在性能和安全性方面落后，温水煮青蛙，逐渐被汽车市场淘汰。

“华晨不像吉利、长城、奇瑞那样努力攻克核心技术，也不像上汽、广汽那样，权衡好合资与自主板块的关系，借助合资的利润和SUV市场的风口迈上新高度。”

华晨历年的财报可以说明问题，自2011年以来，华晨宝马每年贡献的净利润占比高达94.9%至119.6%，从近三四年的财报看，如果剔除华晨宝马的营销，包括华晨中华、华颂和华晨金杯雷诺在内的华晨自主品牌基本都是亏损状态。

以2019年为例，华晨汽车集团乘用车销量72万辆，其中华晨宝马销量55万辆，占比达75%。乘联会的数据显示，2020年上半年，华晨中华累计销量3186辆，平均月销量仅500辆左右。在大多数华晨中华4S店里，目前只剩下V3和V7两款车型在售；华晨雷诺金杯的销量仅0.44万辆。要知道10年前金杯客车的市场保有量可是突破了100万辆。

“如今的华晨汽车更像是宝马的代工厂。”有华晨汽车员工这样对《企业观察报》说。

熟悉华晨汽车的人都知道，无论是仰融时代的华晨资本帝国，还是祁玉民时代的千亿营收规模，都没能真正赋予华晨汽车技术的基因。

以祁玉民时代为例，2005年底，时任大连常务副市长的祁玉民接过了仰融留下的烂摊子。面对那时累计亏损80亿元的华晨汽车，前董事长祁玉民通过“两把火”把企业救了过来：一打价格战提升销量，稳住经销商；二保“利润奶牛”宝马，稳住合资方。

到2019年祁玉民离任时，华晨的营收规模超过了2000亿元，纳税额接近300亿元，成了辽宁省和沈阳市政府眼中无可争议的宝贝。

“祁玉民救了华晨，但同时也给华晨留下了不可逆转的后遗症。”前述华晨员工说。实际上，祁玉民在接手华晨汽车时，就提出了要重视发展自主技术，只不过，别人的自主技术是研发出来的，祁玉民的技术是整合出来的。

“拿来主义”和“用市场换技术”是祁玉民的两大信条。祁玉民曾说：“我梦想有一个产品，它的底盘是保时捷调校的；它的造型、内外饰是意大利搞的；它的发动机是和宝马合作的。三大资源一整合，是不是一个好车就出来了？”

“宝马先进的发动机技术投入到华晨，使华晨汽车成为迄今为止唯一以市场换技术的汽车企业，实现了中国汽车工业用市场换技术的夙愿。”祁玉民也曾这样说。

但是在汽车行业人士看来，祁玉民用市场换来的更多不是技术，而是利润。

“从华晨宝马的产品线来看，1系、X1、2系、3系、X3、5系，这些国内市场需求量大、价格在50万元以下的车型全部国产，而4系、6系与7系，以及X5、X6、X7、宝马M系与i系这些能够代表宝马核心产品实力的车型，德国人可一辆都没有给过华晨。”前述华晨员工说，到今天华晨汽车在底盘和发动机这两项核心技术上，依然是缺失的。

“中外合资企业中，工程、技术部门的负责人通常由外方工作人员指派，财务、行政等支持部门的负责人才是以中方为主。没有核心技术，加上产品可靠性不高，华晨自主品牌的每款车型都是昙花一现。”

有学者指出，华晨汽车的问题在那个年代也不是孤例，中外合资推动了中国汽车市场做由小做大，2013 年汽车制造业成为中国经济的重要支柱产业。但这没能让中国汽车工业由大变强，存在 34 年的合资车企外资持股不超过 50% 的限制，以及较高的汽车关税把以“市场换技术”做成了用市场换钱，也导致了上市国有汽车企业的资产收益率明显低于民营车企。

事实上，对于华晨汽车来说，真正的危机还没来。2018年，中国政府宣布放宽中国汽车业外国投资者股比限制，将于2022年开放中国乘用车市场。到时宝马持有的华晨汽车股权将从50%增至75%，交易完成后华晨将丧失对华晨宝马的控制权，从华晨宝马分得的利润也将大打折扣，这无疑将对华晨汽车的业绩产生重大影响。

赔钱不心疼的华晨和低调副市长

2019年祁玉民离任，沈阳市副市长阎秉哲接班执掌了华晨汽车。在外界看来，这是一位政界履历丰富但没有汽车生产制造经验、极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低调董事长。

“阎秉哲自接棒华晨汽车董事长以来，带领华晨积极为建立一个覆盖产品研发、采购、制造、销售和服务的完整产业链而努力拼搏，通过一系列改革创新举措，激发企业内生动力，并巩固和深化与宝马、雷诺的合作，探索新的营销模式，全面布局出行服务事业。”阎秉哲上任半年后，外界从华晨汽车发布的新闻稿中得知了阎秉哲的2020年工作规划。

“2020年已经过去一半，似乎没看到什么实质性进展。”关注华晨汽车的人都这么说。

在华晨的标签中，除了宝马，最知名的要数法国车企雷诺了。2017年，华晨汽车以1块钱的价格把自主品牌华晨金杯49%的股份卖给了雷诺，双方签约成立华晨雷诺合资公司。这在当时引发了业界哗然。

“华晨这么舍得赔钱贱卖金杯，不外乎是想抱上雷诺的大腿。面对技术老旧、在低端市场徘徊的金杯，华晨想要再复制一个‘华晨宝马’的盈利模式。”这是业内人士的普遍看法。

可现实是，华晨雷诺的组合不如华晨宝马的组合来得顺利。华晨雷诺合资公司至今成立两年多，华晨雷诺金杯仍然没有导入雷诺车型，观境也没能顺利打开市场，尽管华晨汽车方面称，华晨雷诺将致力于复兴金杯在国内轻客市场的高光时刻，但至今没有见到任何成果。

汽车行业评论员田永春告诉《企业观察报》，雷诺选择接盘华晨金杯，无非是想快速进入中国中高端轻型商用车市场，但是目前依维柯、福特、五十铃等车企已在国内该领域深耕多年，客户稳定，口碑不错，雷诺想借助华晨抢夺这部分市场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华晨在产品研发和技术上也没让外界看到进展。据近日华晨汽车集团财务相关负责人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透露，华晨汽车接近1300亿元的债款，主要投入到了“十二五”“十三五”期间，华晨集团的产能提升、产品换代、技术升级中，包括宝马大东扩建项目、发动机厂项目、铁西工厂扩建项目等。

可是除了华晨宝马外，华晨汽车庞大的投资从目前看来却是收益甚微。以新能源汽车为例，宝马选择了与长城汽车合作，靠自己造出来的华晨中华新能源车H230EV，最大续航只有150公里，没有快速充电，慢充需要7小时才能完成。“新能源汽车时代，中华H230EV早就被淘汰了。”有汽车消费者说。

另据《企业观察报》了解，华晨花出去的每一笔大额投资，是不是都真的用来发展汽车产业了？这是受到外界质疑的一个问题。

以华晨在西安投资的专用车项目为例，据公开资料，2015年，华晨汽车在西安市西咸新区泾河新城拿地百亩，投资百亿元建设了汽车产业园（特种车生产）及西北销售中心项目；而2019年9月，华晨汽车称，因西咸汽车产业园长期亏损，公司以6000万元的价格卖掉了该项目。

一位西安的调查者经实地走访发现，华晨计划投资百亿落地的特种车生产基地及西北销售中心建成后，实际上只是租给了自己持有51%股份的陕西长庆专用车制造有限公司，2017年至2019年，租金360万元；2019年5月，陕西长庆续租2年，租金960万元。除此之外，华晨在这个基地产业园内毫无动作和建树。

“2003年比亚迪收购西安秦川汽车，在西安蓝田建造了汽车城，秦川汽车突破了小排量轿车生产的限制，西安基地也成为了比亚迪的北方最大基地。2018年，西安比亚迪汽车总产量达25万辆，实现总产值287亿元，同比增长19%。我们希望作为国有企业的华晨也能够真正在西安发展专用车，助力陕西汽车工业发展。”这位调查者说。

华晨汽车还有转机吗？

华晨汽车以后怎么办？华晨董事长阎秉哲也在找出路。

此前，阎秉哲曾公开表示，华晨汽车集团将与网约车平台、大数据专业公司，以及银行、保险、投资等金融机构，共同打造智慧出行平台，加快华晨由汽车制造商向移动出行方案提供商的转型。

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华晨出行服务有限公司已于2020年6月29日注册成立，注册资本1亿元，该公司由华晨汽车集团控股有限公司投资成立。

但是在多数汽车行业人士看来，以华晨目前的状况，还很难说能有多大机会转型成功。

辽宁国资委在危机时刻扶了华晨汽车一把。据悉，目前辽宁国资委已经成立了一个委员会，专门研究华晨汽车的问题，协调辽宁省内与之业务相关的职能部门，共同制定相关方案，帮助华晨度过短期的债务危机。

公开信息显示，华晨集团与辽宁交投集团、辽宁交投签署了战略投资协议。华晨集团将所持的6亿股华晨中国股权转让给了辽宁交投。上述股权转让获得相关的交易资金同时也用于解决华晨集团公开市场债券的刚性兑付。通过转让股权、清收以前的欠款、盘活闲置资产加上销售回款等多渠道的资金来源，将刚性兑付的资金落实到位。

但这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多数业界人士认为，经过前两年的负增长，中国汽车行业与前几十年相比已是无法同日而语了，高增长阶段已经过去了。过去十几年里，汽车行业一直在强调调整结构，调整生产集中度和市场集中度，这对于没有跟上改革节奏的华晨汽车来说，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事。行业整体环境低迷，再加上今年开始的疫情持续影响，不管是国有汽车企业还是民营车企，这两年都会有很多车企干不下去了。

“如果华晨汽车的产品和技术还是迟迟不能在市场竞争中打个翻身仗，破产重组或将成为大概率事件。”这是学者和行业人士比较一致的观点。

《企业观察报》近期从华晨雷诺处了解到，从目前来看，华晨雷诺金杯或许是华晨汽车能够指望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华晨雷诺金杯合资公司成立两年半以来，市场环境不断变化，汽车产业和华晨雷诺金杯汽车有限公司均经历了诸多挑战。”华晨雷诺方面表示，为确保未来发展，公司进行了大量投资用于研发新技术，并正在加紧推动新产品的落地，以保证每年持续推出新产品。

华晨雷诺方面透露，今年下半年，华晨雷诺将推出搭载车联网技术的新款车型“金杯LCV”。

华晨雷诺计划到2023年推出全系列轻型商用车，其中包括5款具有核心竞争力的车型，涵盖小型、中型、大型厢式车辆（H-Van、M-Van、S-Van），其中包括电动化车型。公司同时也在致力于新能源商用车的开发。

“需要看到的是，华晨雷诺金杯在海外市场的销量还是不错的。”华晨雷诺方面表示，2019年，华晨雷诺金杯出口车辆到全球15个国家，出口量较2018年增长160％，海外市场的需求在日益增长。

华晨雷诺能不能凭一己之力救了走在破产边缘的华晨汽车？华晨汽车的最终命运会是怎样？一位接近华晨雷诺管理层的人士对《企业观察报》说：“现在包括华晨雷诺在内的华晨人都在观望，也都很无奈。最坏的结果是，爹没了，儿子还得想办法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