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影响中国的近代实业家
上篇的内容说到,纵观那些影响中国的近代实业家们,我们可以总结出,真正的企业家还必须具备以下几个特征:
社会责任感。不以盈利为唯一目标,重视社会信誉,以服务社会为自己的最高选择。“永久黄”团体制定的“四大信条”,以及民生公司在抗日战争中,特别是宜昌大撤退中的巨大牺牲和出色表现,都是最好的证据。
“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不与草木同腐。故踊跃从公者,做一分便是一分,做一寸便是一寸。”这是张謇的名言。荣德生的座右铭为“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卢作孚信奉的是“忠实地做事,诚恳地对人”。
管理制度化。现代企业不是旧式作坊,不是手工生产,而是组织起来的大规模机器生产,从生产到经营,如果没有制度规范,一切无从谈起。
大生纱厂创办之前,张謇即手订《厂约》和一系列章程,早期得到较好的执行。穆藕初率先引入美国最新的科学管理法,并使之本土化。
各企业先后引入以严格核算为基础的理性化簿记制度,包括会计成本核算制度。他们相信专家的作用,对新机器、新技术、新人才具有相当的认识,以工程师制代替了最初的工头制。尽管他们的企业管理上仍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在抗战之前,荣氏企业、刘鸿生的一系列企业、卢作孚的民生公司、范旭东的“永久黄”团体等,都已经走向制度化。
上述特征缺一不可,成为衡量企业家的基本要件,共同构成我们通常所说的企业家精神。对于一个真正的企业家来说,这种精神要比一切计算更具有根本性。
荣德生在他哥哥荣宗敬六十虚岁生日时说,精神才是立业之本,家兄一生事业靠的就是充实的精神。这个“精神”无疑就是企业家精神。
重温企业家的本土传统
从张謇到卢作孚,他们经办的企业已具有明显的现代特征,通过取名即可看出一些端倪:“大生”源自《易经》“天地之大德曰生”,“茂新”“福新”“申新”都有一个“新”字,“民生”本身就是宗旨,胡厥文办机器厂叫“新民”,“久大”“永利”“德大”“厚生”“大中华”……也都寄托了创办人的怀抱。
再看商标。大生的“魁星”“寿星”等棉纱,荣氏企业中“兵船”面粉、“人钟”等棉纱,德大的“宝塔”棉纱,久大的“海王星”精盐,永利的“红三角”纯碱,大中华的“美丽”火柴,唐山启新的“马”牌水泥,华商上海水泥公司的“象”牌水泥,章华的“九一八”哔叽细呢,天津东亚公司的“抵羊”(即“抵制洋货”)牌毛线……都是当年的著名商标,有的曾打入国际市场,风靡一时。
大生二厂和三厂同属一个集团,还为相似的商标发生过争执。可以肯定,那个时代站在最前沿领导风气的企业家,已具备强烈的商标和品牌意识,把产品的质量和信誉看作企业的第一生命。
二十来岁就做了老板的古耕虞说:“信用是买卖人的无价之宝,是不能以数字来衡量的。”他百分之百地信守合同,一向保持AAA的最佳银行信用评级。这位爱穿中国长袍的“猪鬃大王”还将自己一贯遵守约会时间、一丝不苟的行为称作“企业家风度”。
他们对企业性质的探索、实践,已积累了许多可贵的经验:大生从创办之初就是股份制,民生公司为防止大资本控股而分散股份,天津东亚公司提出“国人资本,国人制造”“不怕股东小,就怕股东少”等口号,最多时股东有上万人。荣氏企业热衷的无限公司形式,“肉烂在锅里”,已成为资本积累、扩大生产的一个重要保证。
无论大生企业集团、荣氏企业集团,还是刘鸿生的企业系统,都不是创办者单枪匹马或者一个家族就能发展起来的,关键是用人、凝聚人。民生公司和“永久黄”团体具有强烈的团队意识,成为中国企业史上超强的两个团队。
范旭东和卢作孚特殊的个人魅力,感召并集中了一大批各个层面(从管理层到技术层)的精英。否则,成就这些事业是难以设想的。
当然,仅有中、上层的结合还不足以打造一个稳健、可持续的大企业。还需要企业文化来凝聚整个企业。
无锡申新三厂推行劳工自治区是个很好的试验,可惜被抗战的烽火打断。
刘国钧总结经营经验,在大成纺织印染股份有限公司提出三个“一点点”口号:“货色要比别人好一点点,成本要比别人轻一点点,价钱要比别人高一点点。”他将口号烧成蓝底白字的搪瓷标牌,悬挂于车间、走廊、餐厅、写字间等处,办厂刊、编格言,人手一册。
从1930年到1937年,在国内纺织厂纷纷倒闭的大环境里,大成却从一个厂发展到四个厂,从常州发展到上海,从一万纱锭发展到七万八千八百六十三纱锭,从两百台织机发展到两千七百零七台,从零到拥有日产五千匹布的全套漂染设备,从五十万元到四百万元注册资本,八年里翻了八番,经济学家马寅初称之为“罕见的奇迹”。
宋棐卿于1932年开办天津东亚毛呢纺织股份有限公司,提出“东亚精神”,制定《东亚铭》,编印《东亚精神》小册子,公司有职工青年会、学术研究会、职工夜校、基督教团契,还有国剧社、合唱团、球队、国术学社等。
许多企业都办有连续性内刊,“永久黄”团体有《海王》,民生公司有《新世界》,荣氏企业有《人钟月刊》,天津东亚毛呢纺织股份有限公司有《东亚声》,还有教各种生活常识(特别是教妇女织毛衣)的《方舟月刊》,每月销行一万两千册,直接订数就有七八千册。
爱国主义是共性
还有一点不可忽略:爱国是那个时代大多数企业家的共性。1926年,吴百亨在温州开办百好炼乳厂,他的“白日擒雕”牌在温州主要与英国的“鹰”牌竞争。
1931年,对方出十万元购买他的商标,他回答:“我办‘百好’,是为了兴办国货,抵制洋货,不单是为了金钱,擒雕牌的商标权我绝不出卖。”他反而劝说前来洽谈的买办离开英国公司,自办实业或经营本国产品。
“九·一八事变”后,由胡厥文主持的上海铜铁机器同业公会在《申报》发表《铜铁机器业抗日救国决议》,提出组织义勇军,各厂准许职工加入,在最短时间赶制迫击炮、地雷、手榴弹、机枪等主张。
“一·二八事变”时,他亲自参与用水雷攻击日本旗舰“出云”号的行动,并在一枚弹头上写下“抗日必胜”四字。1937年,新民机器厂等上海一百四十六家民营工厂不畏艰危,西迁入川。
(本文摘编自历史学者傅国涌著《大商人》;此为中篇,下篇请见下期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