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可持续发展的新路径

非常感谢中企研邀请我参加这次企业改革与发展峰会。关于企业这个话题，应该有方方面面，一方面是从企业本身发展角度，如何做好企业、企业面临的各种问题、企业如何发挥各方面的职能等等。我相信在座的很多都是研究企业的专家学者和企业家，都会从这些方面来做深入的分析。另一方面，关于公共政策，我们从政府角度，从经济长期发展、中国式现代化进程角度，我们应该为企业创造什么样的政策制度环境？应该采取怎样的企业发展战略？我主要从事宏观经济、发展经济学和体制改革问题研究，所以我从公共政策这一宏观角度，探讨一下我们应该如何为企业发展创造好的制度环境，政策应该向哪些方面侧重。

今天讲两个问题。第一，大力发展民营企业，我们有国营企业，有民营企业，经济这两驾马车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我们也有“两个不动摇”的政策，毫不动摇巩固和发展公有制经济，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在这里我想强调，现在应该特别注重发展民营企业。原因是多方面，从市场经济的角度，产权主体越多，价格信号越真实，越容易实现市场效率，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效率，因此从产权主体角度来讲，民营企业每一个都是自己的主体，国有企业相对来讲独立性没有那么强，这是一个基本点。

在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对比当中，民营企业的特点包含方方面面，这里我讲两个点。第一，民营企业是拿自己的成本去冒险、去创新。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背景下，我们本来发挥后发优势，学习引进一些世界上的先进技术、先进知识等等。现在美国对我们采取遏制政策，切断发挥后发优势的各种渠道，我们就要更多地自主创新。自主创新这件事风险很大，失败的概率很大，需要花大量的试错成本，不仅仅是技术本身，而且商业模式都要探索。在这个过程当中，民营企业的特点就是它在用自己的成本去冒险。因此在这个问题上，民营企业具备相对较大的灵活性。承担风险的能力相对比较差一点。而对于具备强大实力、资本雄厚的部分国有企业而言，长期钻研也可以创新。但是完全无人区的创新、风险很大的创新，相对来讲比较难。因此，在这个背景下，我们需要更多的自主创新背景下，民营企业需要得到发展支持，特别是在高科技领域、在技术前沿领域。客观说可以看到，中国经济现在这些高科技产业，有领先技术的企业，大部分是民营企业。也是在过去市场经济条件下，他们敢于冒险、敢于创新，才有发展起来的成果，我们要珍惜这样的成果。这是第一方面关于为什么要发展民营企业。

还有一点，民营企业相对而言比较容易形成百年老店，它可以持续发展，它可以靠一个家族的延续，它可以在一个领域里面持续做下去。并且有时候是一个专新特精的产品，它可以得到一个家族几代人持久专注而专业的发展。就民营企业而言，一个企业家本身可以干一辈子，没有干部调动、政府任职这方面的问题，他可以持续做，并可以通过家族传承继续做。国际上那些专新特精的企业、隐形冠军等等很多都是家族企业，都具备几百年的家族传承。如何利用好这种机制、发挥它的特点，使我们这些专而精的企业能够持续地、延续地发展，形成比较丰富的产业链，使我们一些短板真正能够逐步补齐，逐步不再受别人的卡脖子，这是我们需要认真对待的一件事情。

谈及发展民营企业的问题，有一些具体的情况需要考虑，也要制定一些具体的政策。比如现在有些民营企业遇到一些困难，这个时候便要帮他纾困，包括一些国有企业有资金，为了给民营企业纾困，我们进行债务重组，包括产权重组，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一些问题，产权重组之后，把原来的民营企业纳入国企管理范围，比如分配股权后按照国企的制度标准进行管理等等，就把一些民企又过渡成为了国企。我们称之为逆混改。混改本身是为了使得国有企业的机制里面加一些民企因素，但是将民企过渡为国企，民企的因素就消失了。所以民企自身的性质仍需继续保持。因此，在纾困问题上，可以通过制定一些政策，比如说通过成立一些基金，以一些产权重组的办法，使它能够实现债务重组，债务重组之后，把它又流入市场去，继续民企的性质，在产权结构上保持它民企的特点，在市场上继续发展。当部分民营企业尝试解决困境的过程变成国企扩张的过程，民企的特点就会在这个过程当中逐步消失，因此这也是需要避免的一个问题。

讲这个问题，不是说只是一个大的方向，还有很多其他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制定一些具体政策，切实贯彻“两个不动摇”。这是我要讲的第一方面的问题，关于大力发展民营企业。

第二，关于大力发展大企业。我们现在非常重视中小企业、小微企业发展，这很正确，特别是在疫情、经济增长速度趋缓、有很多民生问题的情况下，通过采取一些政策，鼓励扶持中小企业、小微企业发展，有利于社会稳定，也有利于创新发展，我们在这些中小企业当中孕育大量未来的有竞争力的企业，确实我们也应该大力发展。

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特别重视大企业的发展。大企业也会有问题，有些产业里面一些大企业做大以后盲目扩张，这些都是问题；大企业形成之后，容易形成垄断，这需要我们进行监管，需要防止市场垄断。但是与此同时，我们要认识到一个问题，经济实力也要看大企业数量，一个产业发展、一个产业的实力最终要看你在这个产业当中，在国际竞争当中，你有多少实力雄厚的大企业。现在大家都争当500强，应该说是有道理的。企业只有强大了，才能够持续发展。而且企业强大了，才能在各个产业当中站稳脚跟，才有国际竞争力。在这个问题上，我们需要非常明确，我们需要反垄断，需要防止资本盲目扩张，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大企业在发展过程当中、在现代化进程当中所起到的特殊作用。一是大企业具有创新的实力。我们都知道，现在发达国家一些产业当中，它很少有一大片的小企业，往往一个产业里面就两三家、三四家，叫寡头竞争。寡头竞争和千百万小企业完全竞争差别在什么地方呢？完全竞争可以把价格压得最低。现在我们看到一些产业里面有千百万小企业竞争，一个主要的办法就是杀价。价格压得很低，对消费者确实有好处，消费者能够拿到最低的购买价格。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由于企业利润很薄，价格压得很低，这些企业便很难在创新方面具备充足的资金和实力，以支持研发创新。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消费者虽然得到了低价的好处，但是他享受不到创新带来的福利。各种产品的创新、功能创新等等，都是能够为消费者提供更大的福利。而寡头竞争的好处，它一方面防止价格过高，对消费者来讲成本过高，另一方面寡头竞争价格不用压得很低，它的利润就不会很薄，它就会有能力、有资金、有实力去从事创新、从事研发。因此，现在有的经济学家论证，最好的产业内部结构不是完全竞争，而是寡头竞争。

二是大企业能够在自己的创新过程中，带动大量的中小企业形成产业链、形成创新链。一项技术发明不是说一个企业都能够完成，它需要很多企业的技术支持，有很多小技术需要千百万的小企业进行创新，然后跟大企业进行协作或者购买等等，形成一个创新链、产业链，只有大企业在这些大技术的创新活动当中有所建树、能够有大的投入，才能够带动一大批中小企业实现创新链的发展。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要形成一个好的创新生态，需要有大企业和小企业相得益彰共同发展。

三是从大企业的发展角度来看，要把发展大企业的战略落到实处。讲几个具体问题。第一个问题，我们要在规则上、在监管上，大中小企业一视同仁。大企业确实要在反垄断上特别注意，总的来讲，大企业发展需要被鼓励，要像鼓励小企业一样，采取一视同仁的做法。比如小企业发展需要上市融资，大企业发展也需要上市融资，该上市也得上市。第二，要把发展大企业作为国家的国际竞争力来看待，要用国际视野来看待这些大企业。有的大企业在国内具备较大规模，但是在国际市场上，相对而言市场份额占有量较小。比如一些科技公司，在国际消费份额上，相较于国际知名顶尖科技公司而言，市场份额几乎只占一个零头，所以仍然需要发展支持，需要从国家竞争力的角度去鼓励他们进一步做强做大。第三，落实到每一个产业里面，都有大企业和小企业的关系问题。前面我们讲到，从一个产业内部结构合理性而言，千百万小企业的完全竞争可能不是一个好的结构，我们需要逐步提高产业集中度，形成一些有实力的大企业。这个过程怎么形成呢？这个过程是在一轮一轮的经济波动过程中，通过优胜劣汰、兼并重组，逐步实现。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一方面鼓励企业用积极的眼光看待兼并重组这件事情，另一方面从市场层面，我们可以积极鼓励一些股权投资基金，帮助企业实现兼并重组。国际上很多股权投资基金做的不是创新企业发展，做的就是兼并重组，兼并重组是产业发展、大企业发展过程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我们如何通过进一步改革开放，通过我们市场经济的发展，包括资本市场、金融市场发展，为我们的企业创造更好的发展环境、更好的政策环境，使得大量有国际竞争力的企业能够真正发展起来，进一步做强做大，我们中国经济才能在国际上做强做大，实现高质量发展，实现中国式的现代化。   

（本文根据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院长樊纲在2022中国企业改革发展峰会暨成果发布会、2022国资国企改革十件大事发布会上主题演讲速记整理）